欧盟与欧元
搭配错误的局点,盘点与赛点[注]
用笨拙的外交手腕解决政治分歧会导致什么?英国与所有其他欧盟国家的激烈争吵
Dec 17th 2011 | BERLIN, BRUSSELS, LONDON AND PARIS | from the print edition
1991年12月,在马斯特里赫特(Maastricht)举行的欧盟峰会为单一货币奠定了基础;参加峰会归来的英国首相约翰•梅杰说,由于他选择不参加单一货币,从而为英国赢得了“局点、盘点与赛点”。二十年弹指间(几乎准确到天),在欧元接近崩溃之际,参加了一次通宵达旦的峰会后的另一位保守党首相大卫•卡梅伦回国,像一个凯旋的英雄一样接受他的支持者的欢呼。卡梅伦独立支持,抗衡26国领袖,以修改协议无法保护对英国性命攸关的金融业为由,否决了修改欧盟协议的提议。
尽管有人们向卡梅伦的“英国斗士”精神倾泻的溢美之词,最有道理吹嘘在此次峰会上获胜的领袖却是法国总统萨科齐。他在寻找欧元区“经济管制机构”的进程中向前迈进了一步:这种机构是建立主要由领导人——而不是由欧洲委员会那样的多国机构——管理的内核的代名词。萨科齐认为,这次峰会展现了“一个新欧洲的诞生。”它分裂为两个阵营:“一个是想让成员国更加团结,更加有规可循的阵营;另一个则只遵循单一市场的逻辑。”这暗示第二个阵营,即英国阵营,是失败者。
卡梅伦的否决在政治上孤立了英国,也可能会重新定义它与欧洲之间令人烦恼的关系。此举让他与亲欧洲的自由民主党的同盟关系大为紧张。但这却在国内深得人心,让保守党的民调得分迅速提升。特别对欧洲怀疑主义者来说,现在是在几十年的怀疑与怨恨之后一吐积怨的时候了。“卓越的政治家风范”,一位著名的欧洲怀疑主义者约翰•莱德伍德(John Redwood)声称。“欧洲现在知道了,它面对的是一位能够说‘不’的首相。”
但到底对什么说“不”?很难看出英国从中得到了什么好处;而这对英国利益的损害可以是严重的。与以往不同,这次的协议修订不会让英国丧失主权。一位英国官员把严酷的预算控制称为“刑具”,但它只对欧元区有效。而且,准确地说,卡梅伦的否决什么也阻止不了。人们可以通过拟定一份欧盟协议以外的政府间协议绕过他的否决(这在法律上更麻烦些,但却并非不可能)。让卡梅伦吃惊的是,所有其它26国,包括几个英国曾经的盟国,都宣布想要签字赞同修改(当然,后来有几个国家表示了疑虑;还有几个可能会发现,它们的国家议会或公民投票难以批准这一修改)。更糟糕的是,英国的否决不但在保卫伦敦金融城免受讨厌的欧洲规则损害方面毫无用处,甚至还会让这一情况更容易发生:因为英国在布鲁塞尔丧失了权势,这使它更不容易阻止引入新规则。
保护金融业者一直都很棘手。甚至在英国,人们也认为是银行家造成了金融危机。对其他人来说,卡梅伦似乎在欧元区最黑暗的时刻做出了阻止交易的威胁。欧元政策专家更为不满的是,在撒切尔夫人本人把“一致通过”规定从单一市场中取消二十年后,英国又企图否决具体的金融规则。据报道,萨科齐曾在峰会上问卡梅伦:“大卫,为什么我们要向你付钱来拯救欧元?”
这些策略的全部效果以后才看得出来。市场对此的神经质反应说明,这又是一次没什么成果的孤注一掷的峰会。而对英国来说,“感觉这像是宣战后的头一天,”一位欧洲共同体高官这样说。“什么都变了,但每天的日常事务还跟原来一样。”持批评意见者认为,卡梅伦放弃了英国几百年来在欧洲大陆上平衡各方势力的传统。很容易看出的是英国在欧盟核心之外的游离,然后是它逐渐与各方脱离关系,最后可能就是英国脱离欧洲(见白芝浩文)。
但和解的可能也同样存在。英国的朋友们在试图修补关系,或者至少不让关系继续恶化。卡梅伦已经发出了和解的声音;他坚持说,留在欧盟内部符合英国利益,并降低了他原来发出的不准其他国家使用英国机构的威胁调子。一些人希望,英国或许可以以“观察员”身份应邀参与讨论协议;或许在激情减退以后,可以由27国签署一项整个欧盟协议的新文本(这当然不大现实)。
卡梅伦的时机选择与策略或许是失败的,但英国与它的欧盟伙伴间终归会发生不可避免的争吵。建立在不信任基础上的关系在困难的时刻必定会破裂。金融危机暴露了马斯特里赫特协议的缺陷。英国的欧洲怀疑主义者和欧洲的联邦主义者都同样确信无疑地预言,如果没有政治上与经济上的联盟,货币联盟不可能成功。就在欧元区谋求更为紧密的一体化以拯救自己的时候,许多英国保守党人认为,放松甚至切断英国与欧盟之间关系的时刻到了。
对绝大多数欧盟国家来说,欧洲一体化是一个信念问题。有些欧盟国家太小,单枪匹马成不了气候。其他一些国家(即德国)又太大,自行其是难免会吓着它们的邻国。对法国来说,欧洲为它提供了一个控制德国权势并发挥高卢影响力的手段。在那些国家当局不受信任的国家里,欧洲有人们向往的规则、现代性和严密。
只有英国例外
但1973年加入这一俱乐部的英国只不过把欧洲看成发挥国家影响力与优势的几个来源之一。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G8成员国、强大的(尽管在减弱)武装力量、与美国和英语世界的紧密联系,所有这些都可以取代欧洲。如果对绝大多数欧洲国家来说,欧洲关乎它们的命运;那么对英国来说,这只不过是冷酷得多的成本效益分析罢了。
无论好坏,总之英国与众不同。英国公众对欧洲的怀疑超过欧盟内任何国家。接受 “民治”(YouGov)最新调查的英国人中,43%说他们会在公民投票中选择英国脱离欧盟,而投票留下的只占36%。因为“欧洲建设”是一个不断发展的课题,唯有英国人对那些没有确定细节的交易心怀疑虑。而英国经常成为局外人。英国比别的国家更加利己,对国家干预和规则更为谨慎,而且是欧洲内部远超其他中心的最大金融中心。因此,回想起过去受到暗算的经历,英国担心多数决投票是有道理的。许多决议打着“健康与安全”的旗号进行多数决投票,因此让英国无法援引“社会与就业”规则的“不参与”条款;这一条款也是梅杰赢得的。
当人们谈论欧盟,说它是建筑在无私团结基础上的项目时,英国人只有慨叹,因为他们相信,他们的竞争对手(法国之流)正以更为巧妙的手段掩盖其自私之心。那些呼吁对大多数议题进行多数决投票的人们相信他们将会取得胜利。因此,当看到自己的国家在布鲁塞尔的深远影响时,英国人或许会感到非常吃惊:欧盟中越来越多的活动用英语,欧盟向斯堪的纳维亚和东欧的扩展给英国带来了许多新朋友,他们曾经诟病的欧洲委员会(European Commission)现在主要是发展经济自由主义的力量。现在是法国人在自己构建的机构中有了陌生人的感觉。或许这才是萨科齐渴望有一个比较小的核心的原因。
那么,对英国来说什么改变了呢?一个因素是,在金融危机中,金融监管突然成了需要优先考虑的事。这就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与英国的冲突。而这是在单一市场的现任总裁,前法国外交部长米切尔•巴尼尔(Michel Barnier)领导下发生的,这更让英国人感到的威胁意味的强烈,尽管巴尼尔自认为亲英人士,他手下的总干事也是英国人。巴尼尔差不多炮制了30项各色规则,英国对自己在投票中可能的失利深感忧虑。
话虽如此,但尽管英国经常陷入苦斗,它却还从来没有在任何一项新的金融规则投票中失利。在某些领域中,例如市场监管,英国觉得欧盟干预过多。在银行的资本规定方面英国想要比其它国家更为严厉。英国称欧洲金融交易税的计划为“一颗瞄准伦敦心脏的子弹”(有关税收的投票仍需全票通过,但有些国家想只对欧元区内部的交易征税)。因此,卡梅伦前往布鲁塞尔时希望能特别保护金融业也就不足为奇了。真正令人吃惊的是,他用以达到这一目标的外交手段竟然如此拙劣。
外交失利的剖析
挑起争论的是德国总理安吉拉•默克尔。她不顾绝大多数与会者的意愿,坚持修改协议,以加强财政纪律。她已经推动欧盟成员国以条约为基础成立了一个永久性拯救基金,欧洲稳定机制(European Stability Mechanism (ESM)),取代了临时的欧洲金融稳定基金(European Financial Stability Facility (EFSF))。卡梅伦今年早些时候接受了ESM(尚待英国议会批准)。
但今年10月,欧洲怀疑主义者在议会对他的反叛令人忧虑。面对对协议进行第二轮更大的修改的前景,卡梅伦决定进行更坚决的谈判。这样做的部分原因是他担心,欧元区进一步一体化会让各国在与单一市场有关的问题,特别是在金融业问题上结成死党对付“外人”。峰会前夕法德两国的一份联合信件中毫无掩饰地说到了这一点。但卡梅伦也知道,如果不能赢得一些让步,他这方面不会批准一项协议。
卡梅伦没有做好战前准备。他的办公室似乎忽视了老练外交家的建议。没做什么努力来争取同盟者支持。在整个准备阶段,卡梅伦的欧洲与全球事务顾问乔恩•昆利夫爵士(Sir Jon Cunliffe)只模糊地概述了英国的立场。保卫伦敦金融城只是三个可能要求之一。当人们要求详细内容时,英国人说他们担心泄密,不会散发文件;尽管德国与法国对他们的目的直言不讳。
只是在峰会前夕的高官会议上英国才清楚详细地解释了它的建议,其中心是要求对金融监管中四个要点重新采用一致同意投票制,这将形成文字,写入新协议。或许是欧盟部长会议(Council of Ministers)的法律顾问,法国人胡伯特•里苟(Hubert Legal)(他的名字取得名副其实)的口头意见让英国人更为勇敢。他说的是,法国与德国推动的修改必须与包括英国的所有27个欧盟国家的协议一致。这似乎让法国与德国的威胁归于无效:它们威胁说,如果英国真的碍事,它们就会走另一条路,通过一项至少由17国签署的新协议解决问题。
由欧洲理事会(European Council)主席赫尔曼•范龙佩(Herman Van Rompuy)起草的讨论文件没有提到政府间协议。实际上他给出了两项选择。其一是修改变协议文本第12款。这可以由与会领袖一致投票通过,不必经过漫长而且结果难测的国家批准。许多人喜欢这种巧妙的解决办法,它似乎给了许多德国想要的东西。但德国人却提出了异议:他们想把新财政规则写入正式协议。对此范龙佩也有更大幅度修改协议的计划。但这项计划对德国人来说又太宏伟,因为其中包括发行联合欧洲债券的详细计划,同时还允许ESM从欧央行(European Central Bank)贷款。这两个主意柏林都不欣赏。
据官员们说,由于要求全面修改协议,默克尔在峰会之夜多少遭到了孤立。整个形势的完全改变发生在大约凌晨两点,范龙佩问卡梅伦,如果只修改协议第12款,他能否降低要价;卡梅伦说他不会。这就让萨科齐得到了转而要求签订政府间协议的机会。卡梅伦知道默克尔想让欧洲委员会和欧洲法庭参与,就说签订协议不能使用这两个机构。致命一击最后来临:里苟说,尽管很困难,但一项单独的协议其实可以与欧盟现有的立法相一致。
另一件让卡梅伦吃惊的事是,非欧元区国家竟然如此之快地表态宣布它们将参与这一项目。除了英国之外,没有哪个国家想永远成为“出局者”。卡梅伦在峰会清晨5点结束时陷于孤立。他的手段玩得太过分了。后来他还是坚持,他做出了“一个困难但却正确的决定。”但他也承认,他的战略存在着实在的风险。
萨科齐谴责卡梅伦企图“在欧洲的中心创造一块飞地”。爱丽舍宫(Flysee)的官员私下里谈到“给英国的一记耳光”。但更广泛的反应要和缓得多。“27国的欧洲完结了”,法国《世界报》( Le Monde)这样哀叹。而且,法国的反对派并没有把这一交易看成法国的胜利,而是看成德国式紧缩的一次令人不快的凯歌。明年春天总统大选的社会党候选人朗索瓦•奥朗德(François Hollande)现在是民调热门;他对自己的本领极为信任,并宣布将就任何协议“重开谈判”。社会党的敌对情绪几乎让萨科齐不可能让任何核心元素在交易中到位:写下平衡预算的“金科玉律”需要议会中五分之三的多数通过。
在莱茵河的另一面,德国在野党社会民主党批评这一交易是法国的胜利,而不是默克尔吹嘘的“向稳定的欧盟的突破性进展”。德国人不像法国人那样乐见于卡梅伦的狼狈。或许英国人的处境的确很尴尬,但他们阻碍了法国让欧洲走向政府制导与保护的野心。默克尔很重视27国的欧盟。她在说到英国的气候变化政策时告诉德国联邦议会,英国会继续在许多领域上成为可靠的伙伴。
许多人质疑默克尔在协议之战中的智慧。在现存规则下,财政规则已经收紧了,中央监控已经加强了。由于制裁的威胁,新协议或许更容易让某些国家进入“超额赤字”程序,但这些国家的大部分其实已经进入了。默克尔甚至在这次峰会之前就已经放弃了她的主要要求:把违规者送上欧洲法庭(European Court of Justice)的权力。作为替代,该法庭将仅以评估各国必须引入的债务刹车是否合乎欧盟要求的方式间接参与。而且,在批准ESM问题上,她现在跟她联合政府中的自由民主党(Free Democrat)伙伴也有麻烦。
欧元又会如何?
在对英国的拒绝、欧元区管理的准确形式和法律文书的选择方面的喧嚣分散了人们对一个意义重大得多的问题的注意力:这次峰会后,欧元区距离其拯救欧元的目标更近些了吗?由于对国际货币基金(IMF)的额外贷款,欧元拯救基金多了一点补给(尽管与IMF的这一交易或许是已经解决了的),这次峰会可以勉强算作取得了些微成果。往最坏的情况说,它浪费了时间,回避了主要问题,即德国的拯救计划致命地过分强调紧缩和赤字国家的调整,而没有强调经济增长和盈余国家的调整。
在经济不景气的时刻持续强调顺周期财政紧缩看来并不明智。即使在那些确实需要纪律的领域,对肆意挥霍的国家的制裁也不应该是更多的规则,而是对债券收益率的市场压力。市场推高了意大利和其他债券的收益率,这一不良反应说明危机还远未过去(见另文)。需要做出一种承诺,即通过某种形式的欧洲债卷来共同负担某些债务;只有这种更强有力的行动才有可能平息市场的恐慌。除非人们能够很快地拯救欧元,否则卡梅伦对27国协议的否决就可能成为一个更加重要得多的事件的注脚:整个欧盟体系的崩溃。
[注] 译者认为,这里的game,set and match指的是网球比赛中的“局、盘和比赛”。而mismatch应该是双关语,既指比赛本身是错误的,同时也指错误的搭配。这可以从配画中得到暗示:萨科齐在网球场上使用的是网球拍,而卡梅伦用的却是板球的击球棒。
感谢译者 悠悠万事97 点击此处阅读双语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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