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克里斯托弗•希钦斯
高呼自由
Dec 17th 2011, 19:21 by E.F.
那是1985年春的一个午后,雅典暖意融融,我穿过一条街道的时候,特别留意一辆正在等待红灯的出租车,怕它一下子冲过来。突然,我发现,那辆车的后座坐着的正是克里斯托弗•希钦斯,他比上一次见面时更胖了,看体型你根本不相信他才三十多岁。就像早些年芭蕾剧团的经理一样,他把那件已不合时令的外套随意地披在肩上,这使他看起来更胖了。希钦斯也看见了我,他大声喊着我的名字,并一把推开车门下了车。这时,绿灯亮了,汽车喇叭声响成一片。他像往常一样,一点也不顾及当时的场合,像一个完全进入了角色的演员,他把一叠钞票扔给了那位一脸感激的司机,然后走过来,夸张地吻过我的双颊。前几天,希腊社会民主党领袖安德利斯•帕潘德里欧(也就是刚刚下台的希腊总理的父亲)轻松赢得又一次议会任期。克里斯托弗和我一样,也是来雅典报道希腊这次选举的。他和我又不一样,因为他与其他记者相比,有些特立独行。我问他:“昨晚在新闻中心我没有看到你。” “是吗,我与帕潘德里欧在一起。”他答道。
接下来几个小时发生什么事情,我早已忘记,但我清楚地记得,翌日凌晨两点钟左右克里斯托弗在一个旅馆里逗我们几个人开心的场面,他旁征博引,从容应对,谈古论今,极为煽情。他记忆力惊人,多年前对手的所言所写,他都能机智快速、恰如其分地加以引用,以突显他们的愚蠢、摇摆和虚伪。这种18世纪的遗风使他言如其文,电视节目中他言辞犀利,令人生畏。他的随笔和短评文如其言,常常是豪饮后的杰作。他的写作爱好和知识包罗万象,但他几乎从不涉足电影、戏剧、视觉艺术和音乐,难道他对这些艺术形式心存一种清教徒式的怀疑,认为它们不能普及大众、过于柔弱、在道德上缺乏严肃性?我想,更可能的原因是,所有这些艺术形式各有各的展示标准,他只是竞争激烈的传媒界的一个表演者——这是他本人的话。你必须亲自去聆听他。本人曾几次和他同席而坐,领略他的谈话,此乃三生有幸。常常是别人都不再谈话了,他还在滔滔不绝,这倒不是因为他们沉默了,或者声音被淹没,而是因为,彼情彼景,听他指点江山更是一种享受。
我不知道,他海量的作品能否像乔治•奥威尔(他政论文章的主角)的作品那样经得住历史的考验,谁又会知道呢?一些人对他不再钦佩和认同,特别是在2003年他支持伊拉克战争之后,将其与奥威尔相提并论,这些人会嗤之以鼻。一些人对这位才华横溢的记者和演说家赞赏有加,但认为与奥威尔相比,他还相差甚远。两人层次不同,成就迥异。但是,他们之间也有很多相似之处。两者都不能容忍阵营的存在,尤其是他们自己的阵营:像奥威尔一样,克里斯托弗不断对左派进行着最无情的鞭挞。他们都不拘泥于教条,尽管克里斯托弗更喜欢表现一些大的主题,他在宗教信仰(他宣称自己不信任何宗教)方面的言论特别引人注目。花哨的手腕运动技巧比奥威尔好不了多少。他们没有谁真得对政治和政府真感兴趣,尽管从法庭上的声势来看,克里斯托弗更乐于将自己打扮成一个一本正经的人。他们两人都是根据对世界道德状况的感性理解来写作。奥威尔曾对狄更斯激进主义的“暧昧”大加赞扬,但他并不是说要逃避或放弃清晰,他深信,是社会出了问题,唯一的建设性意见是:表现得体。克里斯托弗的建议从没有如此明确,但他的负面影响是确定不移的,这种影响贯穿始终,诋毁者们错误地认为这是他所缺乏的:发现权力,怀疑它,即使不能把他拉下马,也要挫杀其锐气。这听起来有点奇怪。但克里斯托弗在某方面,的确像是一个消极的、属于保守党的无政府主义者。
身份和权力不再是区分人的方法,而成了区分人的目的,一直为克里斯托弗津津乐道。他对所有人敞开心扉,即使不是密友,也能被他喊出名字,这只能让我再一次惊叹他的记忆力。我因称他“克里斯托弗”,而受到称赞,而“希钦斯”听起来太生疏,又彼此心照不宣。
现在可能已近凌晨三点,我在雅典的旅馆里陷入沉思。克里斯托弗举着一个空瓶子在向远处靠在墙边的服务生招手,服务生过来了,手里拿着一个新瓶子,克里斯托弗又举起一个空杯子在空中挥动并用拜伦式的华美口气高呼:Eleftheria,这在希腊语中是“自由”的意思。服务生用纯正的英语应答:我们已经得到。筋疲力尽的克里斯托弗阐明了自己的观点,没能再次苏醒过来。现在他永远地沉静了,不论对他认同还是不认同,他的逝世都是我们的一个损失。
感谢译者 mylta 点击此处阅读双语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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