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兰•霍林赫斯特(Alan Hollinghurst)在哥本哈根 丹麦最古老的博物馆是一位艺术家的个人展览。《美丽线条》的作者阿兰•霍林赫斯特重新拜访了这座充满特异之处的殿堂。 From INTELLIGENT LIFE Magazine, Summer 2011 5年前,我在这里只呆了不到15分钟,但这个地方给我留下了一种深刻又有点怪异的印象。这里的数百座石膏和大理石雕像非常杰出,但真正留在我脑海里的却是承载这些雕像的建筑物本身。我之前从没见过类似这样的建筑:一座巨大的独立埃及庙宇,涂成明亮的黄褐色;外墙上遍布着壁画,黑色背景中米色、红色和紫色的人物在连续的画面中移动着;建筑内是一个装着玻璃窗的回廊,廊里的雕像在交错的阳光和暗影中时显时藏;在回廊的外围是排成直线状的红绿紫色房间,像是一间间的小分隔间,每间房里都摆放着一座白色大理石英雄或是女神。这些房间精美的色调布置在经过时间洗礼后变得暗淡柔和,特别令人难忘。这种氛围一直延续到纵向伸展的中心内院里。院里参天的棕榈树之间沉睡着那位伟大的丹麦雕塑家-贝特尔•托瓦尔森(Bertel Thorvaldsen),就好像我身处在这位北国艺术家的南欧之梦中一样。 我那次是为了参加哥本哈根的一个书展而来,当时我的丹麦出版商知道我对建筑感兴趣,敦促我在赶回程飞机前至少来这座“独特”的博物馆看一眼。在这之前我几乎没听说过托瓦尔森。从这间博物馆的作品可以看出托瓦尔森的确是一位出色的艺术家,但他也许并不能完全算是一位开宗立派的艺术大师。他那些新古典主义作品对古希腊罗马时代的依赖近乎理想化,因而当时我觉得他缺乏我最看重的表达个性。 托瓦尔森(1770-1844)的父亲是一位贫穷的冰岛木雕匠,母亲是丹麦人。他从小就进入哥本哈根的皇家丹麦美术学院进修,在那里他在成长的每个阶段都赢得过各种奖项,最终拿到了大金章的荣誉,并因此获得一笔资助他游学的奖学金。于是,在1797年,他前往罗马学习大理石雕塑(当时在丹麦还没有地方可以学习这门技艺)。他在罗马很快变成了一个成功的艺术家,并且在那里一呆就是40年。我曾见过有人把他和济慈联系起来,认为他们都是出身贫寒,却最终掌握了古典艺术这一上层阶级专利的天才。但我当时并没有发现他拥有济慈那种丰富的个性、亲密性或是原创性。我觉得自己并不清楚如何看待托瓦尔森。看看和托瓦尔森同时代的艺术大师卡诺瓦,他于1822年去世后变成欧洲当时最享誉盛名,作品最受人追捧的雕塑家。我当时甚至没信心能把托瓦尔森的作品和卡诺瓦的作品区分开来。 我猜要想了解这么低调的作品最基本的一个方法就是花上大量时间去研究。今年春天我在该博物馆里呆了整整一天。而且一开始是在还未向公众开放的特许时间内参观的。我可以慢慢地欣赏他的雕塑,随着阳光在雕塑表面升起滑落以不同的视角来反复审视。该博物馆在1848年开放之后有将近一个世纪馆内只有自然光照明。在北欧的严冬中这一定是极为神秘阴森的地方,每天这些雕塑在阳光中冒出头来的时间只有几个小时。而在阳光明媚的三月早晨这个地方一定充满着回复生气的感觉。 哥本哈根本身曾有旧街、老广场和许多争奇斗艳、光怪陆离的高塔。这些景色交织而成的迷人网络如今已被杂乱的广告牌、围栏、临时住宅、打桩机和推土机所取代。市内正在兴建一座新的地铁站,交通因此而被转向,在寒冷的早晨街上充满了数以千计的自行车,骑车者的脸庞被寒风刮得通红,大声朝不小心步入自行车道的行人喊叫。在我前往博物馆的路上我在圣母大教堂暖了暖身(可能有点用词不当)。这座大教堂由极度信奉新古典主义的宫廷建筑师克里斯丁•弗雷德里克•汉森(C.F. Hansen)设计,于1829年完工建成。在巨大空旷的纵券顶中殿里排着一行出自托瓦尔森之手的十二门徒雕像。但是你的注意力立刻会被主圣坛所吸引,占据整个圣坛中心的是一尊巨大的带须耶稣像,站立在那里,双手向外朝下伸展,露出掌中的圣痕。看到这尊雕像并没有让我感到暖和一点,但是我却找到了该雕像的技巧在于它会吸引观众向前挪动,以正面对视耶稣向下的视线。整座雕像崇高且超脱。在全世界各地都有大量该雕像的复制品:包括盐湖城圣殿广场和美国其它多处摩门教堂内的耶稣像。 在看过汉森那精美但却冰冷的大教堂之后,托瓦尔森博物馆的建筑看上去更加富有生气。整座建筑物流露出大量特异之处。这座博物馆的建筑师迈克尔•哥特里布•宾得波尔(M.G. Bindesbøll)之前只设计过一座建筑物-挪威的一间晒谷屋。不知道为什么,在和比他有名得多的建筑师竞争过程中,设计丹麦第一座博物馆,同时也是为了纪念一位国家英雄的博物馆这一重任最后落在宾得波尔那充满活力的新奇设计上。当时正值时代变迁,宾得波尔的眼界似乎领先于他人。博物馆开放的1848年正是丹麦绝对王权结束的同一年。自那以后,富有色彩、五花八门、带有新兴民主的艺术思想出现,开始取代或重新解读和旧有秩序联系的学术古典主义。宾得波尔曾在希腊和土耳其广泛旅游,他对于彩色装饰无拘无束的热爱可以从他在旅行中所绘的草图里看出,而这些草图后来演变成了该博物馆生动的装饰。 形似庙宇的建筑正面和我回忆一样雄伟,上有五扇展开的大门,白色的门框在黄褐色的建筑上分外显眼。这些门框非常高大,棕色的梯形大门让人赏心悦目。在整座建筑的四周都布满了这样的梯形形状。正是这种形状的运用让这座希腊罗马式建筑带上了一点埃及韵味。但是建筑物上真正画龙点睛的装饰则是在三面外墙上由艺术家约根•索尼(Jørgen Sonne)所绘的壁画。这些壁画叙述了博物馆本身的故事。在第一排壁画里我们可以看见托瓦尔森在1838年回到丹麦时的情景。激动的人群聚在一起挥舞着双手,在其中一副图里你可以看见一位女子跌落入水中,被人们拉回船上。在最后一幅图里托瓦尔森本人踏上岸,受到好友和权贵们的迎接。在他身后身穿浅紫色衬衣,头戴白帽的划船手将他们手中的黄桨斜举过头顶。整幅画充满生气,表达清楚,画中无名人物的脸庞与其说英俊,大多用坚毅形容更为恰当,而且有一些正面的夸大渲染。三面壁画上所有的活动都是在黑色天空下展开的。这种用色方法极为大胆,给人带来强烈视觉冲击的同时却又让人觉得充满美感。 在回到哥本哈根后,年迈的托瓦尔森宣布他会把自己罗马工作室内所有的作品以及他收藏的大量古物和绘画捐给国家,前提是要建立一个专门放置这些艺术品的博物馆。在外墙的另外两边,我们可以看到大量艺术品和运送它们的护卫船只抵达哥本哈根的情景。船只在这座建筑物的一角抛锚停泊。船中托瓦尔森整个杰出生涯的心血作品首先由手划船运到岸上,再由原始的马车和担架运入馆内。整个场面有一种罗马帝国凯旋归来的感觉,与其不同的是,在场出力推举着战利品的市民们本身就是胜利者,或者至少可以说是得益者。他们和古罗马时代搬运战利品的工人一样赤着双脚,但除此之外身穿的却是现代的马裤、马甲和卷起袖子的上衣。跪着的格尼梅德(Ganymede)大理石像头上那顶弗里吉亚帽和管理搬运工作的领班头上那顶红色尖帽一起上下晃动。陷入沉思中的拜伦男爵(Lord Byron)坐在一根断裂的希腊石柱上,手中的笔举在下巴旁,被五个同样专注于自己手头工作的工人伺候着(画中有一个布角卷入车轮之中,之后可能会因此闯祸)。画里高贵的艺术品在普通老百姓的手中搬运。至于他们能否欣赏这些艺术品就不得而知了:壁画在表达了接受重礼的感觉同时也隐藏着一些喜剧感。一群人在停下来休息并擦汗,因为推动哥白尼(Copernicus)可不轻松。另外有一个人双臂各夹着一个石膏像,而他自己的侧面就和两个头像一模一样。要想传达出这幅壁画上那种既平凡却又重大,既喜庆却又庄重的感觉并不是一件容易事。这幅壁画本身就成为了对博物馆里藏品的一种特立独行的广告。如同宾得波尔所说,该壁画“就好像动物园里的路牌一样”,简单介绍了馆内展出的艺术品。 在二楼的画廊里有一副弗雷德里克•内利(Friedrich Nerly)的画展示了艺术创作过程早期涉及的交通运输。六头精疲力竭、快要倒下的水牛沿着道路正从采石场往回拉运一块巨型大理石,上面标有“托瓦尔森,罗马”。从这幅画里我们感受到之后从这块大理石中将诞生出超人的事物。在另一幅画里我们可以看见教皇利奥十二世(Leo XII)拜访了托瓦尔森的工作室。在巨大的白色雕塑包围下教皇就如同一个粉红色的小不点。(画中的托瓦尔森似乎在向教皇介绍耶稣基督。)托瓦尔森和他的助手团队经常接手非常巨大的雕塑工作。不过馆内所有最大的雕塑几乎都是石膏像。这些大多是最早的石膏原模,利用这它们作为模子可以制出最后的成品大理石像,偶尔也会用来制造青铜像。因此尽管这些石膏像给人模棱两可的感觉,似乎它们又像是复制品又像是模具,但实际上这些雕塑更早成品,更接近艺术家原本的创作意图。不过毕竟它们是由石膏制成,在将近两个世纪内一开始在罗马工作室受到火炉和烛烟的熏烤,后来又受到各种现代污染物腐蚀,雕像都已出现掉色。这些石膏像的表面都有不同程度的污浊感。许多小型半身像看上去好像因为被人手接触过多而发黑,实际上这是长期接触空气的结果。要花上一点工夫才能习惯这些石膏像的外貌,不过这么一来它们和那些无暇的白色大理石雕像也正好形成了更鲜明的对比。 那些巨大的雕像需要巨大的房间才能装下。整座博物馆内有两个这样的房间。其中一个类似教堂,里面装有“耶稣和十二门徒”的石膏原模,年轻学生参观团经常在这间房里集合。另一间则是一个更大的大厅,原本是博物馆的入口。它位于五座大门之后,和整座建筑物同宽。厅内头顶高耸的纵券顶和阁楼窗让我有点想起某些新古典风格火车站的候车大厅。 整个大厅中最显眼的雕塑是摆置在两端的两尊巨型骑士像。它们高超过4.5米,而且都摆放在巨大的石板上方,其庞大让整座雕像看上去更为惊人。左手边的是约瑟夫•波尼亚托夫斯基(Josef Poniatowski)亲王,身穿古典长袍策马前行,看上去就好像是放大版的马克•奥勒留(Marcus Aurelius)像,只是其右手执剑,而不是向前伸展在发号施令。在另一边与其相对的是巴伐利亚公爵马克西米利安一世(Maximilian I),他的宝剑虽没有出鞘,但他的右手直指前上方,以庄严的目光俯视着众人。波尼亚托夫斯基像是为华沙所作。而马克西米利安像则安置在慕尼黑。在两者之间沿着墙有为华沙所作的哥白尼坐像,为教皇庇护七世(Pius VII)在圣彼得大教堂下方的坟墓所作的纪念像。这座大厅就像是一座即兴创作的万神殿。托瓦尔森似乎并不在意他的雕塑主题或是顾客的思想意识。不过在当时让一名丹麦新教徒雕塑家为教皇墓作像显然很富争议性。华沙的波尼亚托夫斯基像历史上经历过多次波折。先是想要摧毁它的沙皇尼古拉一世(Nicholas I)对其大肆破坏,之后纳粹在1944年撤出华沙时将其炸得粉碎。这尊雕像在我眼里既强大有力同时却又飘渺不定。这种矛盾感源于托瓦尔森的典型风格。他的雕塑将主题人物悲壮的结局(波尼亚托夫斯基亲王在拿破仑撤军时宁死不降,驱马跃入白鹊河)升华为更永恒超脱的崇高领袖形象。关于这尊雕像最早的要求是让波尼亚托夫斯基穿上波兰骑兵服,而且他胯下的马是呈现最后一跃之前的后仰姿势。托瓦尔森使用了很不一样的构图,给人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甚至可以说是振奋人心,却不带一丝戏剧张力。 了解作品背后的故事会帮助你理解它们。对我来说,这些雕像散发的冷漠感有一部分原因在于我的古典知识非常凌乱。在长排的小房间内,这种距离感越发明显,同时克服距离感带来的喜悦也非常确实。展出作品中有一尊很著名的墨丘里(Mercury)雕像。精致的年轻人坐在树桩上,面部几近完美,只是阳具小得可怜(新古典艺术家的习惯)。他之前在吹奏牧笛,现在手中的牧笛已经从嘴边拿开,而另一只手伸到背后开始从鞘中抽出宝剑。经过了解我才知道这是墨丘里刚刚用笛声催眠了阿耳戈斯(Argus),准备斩杀对方的一刻。在了解了这一点之后,这位头戴翼盔的优雅年轻人给人的感觉就不止于美丽生动。我也因此看出托瓦尔森选择这一刻并不是因为其戏剧张力,而是为了展示吹笛和拔剑两个动作之间的紧张平衡感。同时我也需要靠近雕像,和面对那尊气魄雄伟的耶稣像时一样正视雕像向下的视线。看起来墨丘里空白的双眼流露出一种可怖的杀意。 这些雕像最享誉盛名时期的人们是怎么看待它们的?这是一个很有趣的问题。在这间博物馆刚刚开张时,未成年的儿童是不允许入内的,因为馆内雕像过于裸露。在靠近的一个房间里放有一尊巧夺天工的“杰森和金羊毛像”,像中的杰森全身除了草鞋和头盔一丝不挂。在房间另一头盯着这座雕像的是富有的英国-荷兰籍艺术收藏家托马斯•侯普(Thomas Hope)的半身像。正是他当年委托年轻的托瓦尔森雕塑这尊杰森像,最终让艺术家得以留在罗马。托瓦尔森整整花了25年才完成这座大理石像。这既是他艺术成就的代表作,也象征了他整个罗马职业生涯。附近还摆放着侯普的妻子和两个儿子的半身像。侯普像测试了托瓦尔森是否遵守新古典主义的规矩。半身像上没有一点衣饰,这是正规的做法(像是拜伦或是弗雷德里克六世这样伟人的半身像上一般会披有宽袍或是在赤裸的胸口佩有剑带)。但是肖像雕塑依然需要讨喜,所以侯普像上加有茂密的摄政时期风格鬓角。杰森像和其主人的关系,以及它和主人妻儿之间的关系在历史上有很多耐人寻味的故事,甚至带有一丝细微的喜剧感。托瓦尔森一般尽可能不在作品中流露出这些联系。 二楼也有六副托瓦尔森本人的画像。放在一起,你可以看出他有如一头雄狮般的气魄,而且正如李斯特(Liszt)的画像一样,这些雕像显露出作品中的人物是非常富有魅力的一个创作主题。他拥有极具吸引力的灰色眼睛(这一点是他的自雕像所无法体现的)。其吸引力从年轻到年老所有的画像上都有所体现,因此不太可能是画家的刻意润色。实际上,这些画大多以富有艺术生命的笔调绘成,似乎是有意突出油画和大理石像各自所辖区域的不同。当你穿越一排排的房间,在托瓦尔森的作品和收藏品之间漫步时,你会意识到正是这双眼睛成就了这座非凡的博物馆。 托瓦尔森博物馆,Bertel Thorvaldsens Plads, DK-1213 Copenhagen K, Denmark 电话+45 33 32 15 32,网址www.thorvaldsensmuseum.dk,周二至周日早晨10点到下午5点开放,周一,12月24、25、31日和1月1日闭馆。门票40丹麦克朗(约42元人民币),18岁以下和美术史专业学生免费,每周三一律免费。 阿兰•霍林赫斯特在2004年以小说《美丽线条》赢得布克奖。他的新书《陌生人的孩子》已出版。 摄影:Mikkel Ostergaard 译者:文中所提部份雕像照片 耶稣像 拜伦像 波尼亚托夫斯基像 墨丘里像 杰森像 |
yannanchen 发表于 2012-7-19 07:19
http://books.google.com/books?id ... +dream+of+the+south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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