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603 如何防止进入帝国主义时代

shiyi18

普京、西方和其他国家
尤瓦尔-诺亚-哈拉里谈如何防止帝国主义进入新时代
这位历史学家认为，乌克兰的和平与非西方大国息息相关

摄影: DAN WILLIAMS
2024年6月3日


只有当我们的膝盖停止工作时，我们才会充分认识到自己的价值。全球秩序也是如此：只有当它崩溃时，它曾经的好处才会显现出来。而当秩序崩溃时，弱者通常受害最深。在 6 月 15 日于瑞士举行的乌克兰和平峰会前夕，世界各国领导人应牢记这一历史规律。如果不能恢复和平，如果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继续瓦解，全球都将感受到灾难性的后果。

一旦国际规则变得毫无意义，各国自然会在军备和军事联盟中寻求安全。鉴于乌克兰发生的事件，有人会责怪波兰将其军队和军事预算几乎翻了一番，责怪芬兰加入北约，责怪沙特阿拉伯寻求与美国签订防务条约吗？


不幸的是，军事预算的增加是以牺牲社会中最弱小的成员为代价的，因为资金从学校和诊所转移到了坦克和导弹上。军事联盟也往往会扩大不平等。弱小国家如果置身于军事联盟的保护伞之外，就很容易成为牺牲品。随着军事化集团在世界各地的扩张，贸易路线变得紧张，商业活动减少，穷人付出的代价最大。随着军事化集团之间的紧张局势加剧，世界某个偏远角落的星星之火有可能点燃全球大火。由于联盟依靠的是信誉，即使是一个不起眼地方的小挑战也可能成为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导火索。

人类以前见过这种情况。两千多年前，孙子、考提利亚和修昔底德就揭示了在一个无法无天的世界里，对安全的追求是如何降低每个人的安全感的。过去的经历，如第二次世界大战和冷战，一再告诉我们，在全球冲突中，弱者受到的伤害更大。

例如，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伤亡率最高的地区之一是荷属东印度群岛--今天的印度尼西亚。1939 年，战争在东欧爆发，这与爪哇的稻农似乎是天壤之别，但波兰发生的事件却引发了连锁反应，约 350 万至 400 万印尼人因此丧生，其中大部分人死于饥饿或日本占领者的强迫劳动。这占了印尼人口的 5%，伤亡率高于许多主要交战国，包括美国（0.3%）、英国（0.9%）和日本（3.9%）。20 年后，印度尼西亚再次付出了特别惨重的代价。冷战在柏林可能是冰冷的，但在雅加达却是炙热的地狱。1965-66 年间，共产主义者和反共产主义者之间的紧张关系导致 50 万到 100 万印尼人在大屠杀中丧生。


现在的情况可能比 1939 年或 1965 年更糟。核战争不仅会危及中立国家的数亿人。人类还面临着气候变化和失控的人工智能（ai）等额外的生存威胁。

随着军事预算的增加，本可以帮助解决全球变暖问题的资金反而助长了全球军备竞赛。随着军事竞争的加剧，就气候变化达成协议所需的善意也随之消失。紧张局势的加剧也破坏了就限制军备竞赛达成协议的机会。尤其是无人机战争进展迅速，世界可能很快就会看到成群的完全自主的无人机在乌克兰的天空中互相厮杀，并在地面上杀死成千上万的人。机器人杀手即将到来，但人类却因分歧而瘫痪。如果乌克兰不能尽快实现和平，那么每个人都可能受到伤害，即使他们居住在离基辅数千公里之外的地方，并认为那里的战斗与他们无关。

打破最大的禁忌
实现和平绝非易事。有人说，国家通过谷仓的门进入战争，但唯一的出口却是老鼠洞。面对相互冲突的主张和利益，很难分清责任，也很难找到合理的妥协方案。然而，就战争而言，俄乌战争却异常简单。

1991 年苏联解体后，乌克兰的独立和边界得到普遍承认。乌克兰感到非常安全，因此同意放弃从苏联继承的核武库，而不要求俄罗斯或其他大国也这样做。作为交换，俄罗斯（以及美国和英国）于 1994 年签署了《布达佩斯备忘录》，承诺 “不对乌克兰的领土完整或政治独立进行武力威胁或使用武力”。这是历史上最大的单边裁军行动之一。在对国际规则和协议高度信任的 1994 年，用核弹换取一纸承诺对乌克兰人来说似乎是明智之举。

20 年后的 2014 年，俄乌战争爆发，俄罗斯军队占领克里米亚，并在乌克兰东部煽动分裂运动。在随后的八年里，战争此起彼伏，直到 2022 年 2 月，俄罗斯发动了旨在征服整个乌克兰的进攻。

俄罗斯为自己的行动找了各种借口，其中最主要的是说它要先发制人，阻止西方对俄罗斯的攻击。然而，无论是在 2014 年还是在 2022 年，都没有任何迫在眉睫的武装入侵威胁。含糊其辞的 “西方帝国主义 ”或 “文化可可殖民主义 ”或许足以助长象牙塔里的争论，但却无法使屠杀布查居民或将马里乌波尔炸成废墟的行为合法化。

在大部分历史时期，“帝国主义 ”一词指的是罗马、英国或沙皇俄国等强国征服外国土地并将其变成行省的情况。1945 年后，这种帝国主义逐渐成为禁忌。虽然 20 世纪末 21 世纪初不乏战争--在巴勒斯坦、以色列、苏丹、缅甸和其他地方，骇人听闻的冲突仍在继续--但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国际公认的国家因为一个强大的征服者的吞并而被从地图上抹去。1990-91 年，当伊拉克试图这样对待科威特时，国际联盟恢复了科威特的独立和领土完整。当美国在 2003 年入侵伊拉克时，也从未有过吞并该国或其任何部分的问题。


俄罗斯不仅吞并了克里米亚，还吞并了其军队目前在乌克兰占领的所有领土。弗拉基米尔-普京总统遵循的是帝国原则，即俄罗斯军队征服的任何领土都将被俄罗斯国家吞并。事实上，俄罗斯甚至吞并了其军队只是打算征服的几个地区，如赫尔松州、扎波罗热州和顿涅茨克州的未占领区。

普京毫不掩饰他的帝国意图。至少从 2005 年起，他就一再声称苏维埃帝国的崩溃是 “本世纪最大的地缘政治灾难”，并承诺重建这个帝国。他还进一步辩称，乌克兰民族并不真正存在，俄罗斯对乌克兰全境拥有历史权利。

如果允许普京先生在乌克兰获胜，这种帝国主义将在全世界卷土重来。到那时，还有什么能阻止委内瑞拉征服圭亚那，阻止伊朗征服阿拉伯联合酋长国？还有什么能阻止俄罗斯征服爱沙尼亚或哈萨克斯坦？除了军备和结盟，任何边界和国家都无法找到安全感。如果帝国征服的禁忌被打破，那么即使是那些独立和边界早已赢得国际承认的国家，也将面临越来越大的入侵风险，甚至再次成为帝国行省。

前帝国殖民地的观察家们并没有忽视这种危险。肯尼亚驻联合国大使马丁-基马尼（Martin Kimani）在 2022 年 2 月的一次演讲中解释说，欧洲帝国崩溃后，非洲和其他地区新解放的人民将国际边界视为神圣不可侵犯，因为他们明白，如果不这样做，就会发动无休止的战争。非洲国家从帝国历史中继承了许多可能存在争议的边界，然而，正如基马尼先生所解释的那样，“我们同意，我们将满足于我们所继承的边界......我们没有组建那些怀着危险的怀旧情绪向后回顾历史的国家，而是选择向前展望我们众多国家和人民中从未有过的伟大”。在谈到普京试图重建苏联帝国时，基马尼先生说，虽然帝国的崩溃通常会留下许多无法实现的愿望，但这些愿望绝不应通过武力来实现。“我们必须以一种不会让我们重新陷入新形式的统治和压迫的方式，完成从死亡帝国的余烬中的复苏”。

正如基马尼先生所暗示的，俄罗斯入侵乌克兰背后的驱动力是帝国怀旧情绪。俄罗斯在乌克兰的领土要求没有国际法依据。当然，像每个国家一样，俄罗斯确实有合理的安全关切，任何和平协议都必须考虑到这些关切。在上个世纪，俄罗斯曾多次遭受侵略，数百万公民因此丧生。俄罗斯人理应感到安全和受到尊重。但是，俄罗斯对安全的任何担忧都不能成为摧毁乌克兰民族性的理由。我们也不应因此而忘记乌克兰也有合理的安全关切。鉴于过去十年发生的事件，乌克兰显然需要比《布达佩斯备忘录》或 2014-15 年《明斯克协议》更有力的保障，以防止未来俄罗斯的侵略。

帝国总是通过优先考虑自身安全问题来为自己辩解，但帝国越大，安全问题就越多。古罗马最初是出于对意大利中部安全问题的担忧而开始其帝国计划的，最终却发现自己是出于对多瑙河和幼发拉底河安全问题的担忧而在距离意大利数千公里的地方进行残酷的战争。如果俄罗斯对安全的担忧被认为是征服第聂伯河的合法依据，那么这种担忧也可能很快被用来为征服多瑙河和幼发拉底河辩护。

人类的下一任领导人
为了防止帝国主义进入新时代，需要来自多方面的领导。即将召开的乌克兰和平峰会可以为两个特别重要的步骤提供舞台。

首先，欧洲国家--其中一些国家可能成为俄罗斯帝国主义的下一个目标--应该做出坚定承诺，无论战争持续多久，都要支持乌克兰。例如，在俄罗斯加紧摧毁乌克兰能源基础设施的同时，欧洲应保证乌克兰的能源供应来自北约国家的发电站。无论美国11月的大选结果如何，欧洲都应承诺向乌克兰提供资金和武器，以继续保护自己。鉴于共和党和美国社会其他阶层的孤立主义倾向，欧洲不能依靠美国来承担这些重任。

只有这种承诺才能说服俄罗斯认真进行和平谈判。旷日持久的战争会让俄罗斯损失惨重。战争每拖上一个月，普京先生让自己的国家成为大国的梦想就会消逝一个月，因为乌克兰对俄罗斯的敌意会加深，俄罗斯对其他大国的依赖会增加，俄罗斯在关键技术竞赛中会进一步落后。战争的延长有可能使俄罗斯沦为中国的附庸。然而，如果普京先生认为欧洲人已经厌倦了支持乌克兰，他就会拖延时间，希望最终征服乌克兰。只有当欧洲清楚地意识到这是一个长期的问题时，才能开始认真的和谈。


第二个重要步骤是非欧洲国家发挥更大的领导作用。巴西、印度、印度尼西亚和肯尼亚等崛起大国经常批评西方列强过去的帝国主义罪行以及现在的无能和偏袒。确实有很多值得批评的地方。但是，站在舞台中央发挥领导作用要比站在一旁玩 “逢场作戏 ”的游戏要好得多。非西方大国应采取行动保护国际秩序，这不是为了让衰落的西方国家承担义务，而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这就需要巴西和印度这样的大国耗费政治资本，承担风险，并在一切都失败的情况下，站出来捍卫国际规则。这并不便宜，但无所作为的代价会更高。

2022 年 9 月，印度总理莫迪对普京说：“当今时代不是战争的时代”。莫迪先生后来回忆起他们的谈话时补充说，当今时代 "是对话和外交的时代。我们都必须尽我们所能来阻止流血和人类痛苦”。自莫迪先生表达这些观点以来，许多个月已经过去了。除非世界各国领导人采取果断行动，否则对话的时代似乎就要结束了，一个无限战争的新时代将向我们走来。

因此，世界各国领导人应出席即将召开的峰会，共同努力公正、持久地结束战争。确保乌克兰的和平将使这些领导人成为可以信赖的全球探路者，以解决其他冲突、应对气候变化和失控的艾滋，并在动荡的 21 世纪引导人类。

尤瓦尔-诺亚-哈拉里（Yuval Noah Harari）是一位历史学家、哲学家，著有《智人》（Sapiens）、《亡灵智人》（Homo Deus）和儿童系列丛书《不可阻挡的我们》（Unstoppable Us）。他是耶路撒冷希伯来大学历史系讲师，也是社会影响公司 Sapienship 的共同创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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